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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爸爸跟老毛师傅,讲得有来有回,我在旁边偷听,原来张海要捧铁饭碗,只有厂长讲了算。
老厂长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,新厂长“三浦友和”
临危受命,生不逢时,接下春申厂的烂摊子。
上个礼拜,我爸爸带了张海,提了两条中华,登门造访。
厂长不肯收礼,还讲现在是1998年,不是1988年,更不是1978年,工厂铁饭碗,早已打碎一地,成了渣,不如搪瓷碗,不如塑料碗,厂里九成工人下岗,发工资东拼西凑,岂有进人名额。
我爸爸说,国有工矿企业,哪怕下岗了,再就业了,但是劳保、医保一样不缺,党支部,工会还关心你,逢年过节,发点年货,这便是全民所有制的好处,要是无业游民,个体户,饿死都没的人管。
厂长说,张海要进春申厂,只有一个办法,就是当临时工,没身份,没劳保,没医保,等于三无产品。
我爸爸左思右想,别无他法,厂长已仁至义尽,天都快塌了,哪里还能挑三拣四。
临时工,虽不是铁饭碗,总赛过待业做流氓吧。
厂长批了条子,张海捧上这份塑料饭碗,当了我爸爸的关门徒弟。
“钩子船长”
抬起右手,搂了张海说,外公没的用,这只手啊,连只螺蛳壳都捏不牢,从今往后,你跟着师傅,听师傅话,学好手艺,有口饭吃,还能讨媳妇。
我爸爸说,哪有奈么大规矩。
老毛师傅一本正经说,老规矩是要讲的,旧社会啊,进厂做学徒,必定要给师傅下跪磕头,拜师礼,上三支香,杀一只鸡,指天发誓,背叛师门,天诛地灭,白刀子进,红刀子出,全家杀光。
老头讲得吃力,气喘吁吁,抽一支烟说,小海初中毕业,刚从江西回到上海,不进春申厂,必在外头鬼混,挨杀千刀,只有他当上工人,我才能安心翘辫子,要不然,进棺材都不安宁,到了阴间,还得拆了阎罗殿,继续革命。
说罢,老毛师傅跟我爸爸回客厅,吃烟吃茶去了。
中国象棋规则,老帅跟老将不能碰头,我跟张海单独相处,红中对白板,反而尴尬。
我便介绍起书架,其中一百多本,是我妈妈藏书,《马克思恩格斯选集》《悲惨世界》《安娜.卡列尼娜》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,八十年代《收获》《当代》《人民文学》,中文本科自学考试教科书。
我自己大约有两百本书,《中国通史》《欧洲中世纪史》《第三帝国的兴亡》《中国抗美援越秘闻》。
最近几年全套《军事世界》《舰船知识》杂志。
我问张海,你平常看啥书?张海说,卫斯理算吗?我说,算。
张海说,卧龙生、云中岳算吗?我说,读过金庸吧?张海点头,报了一长串书名,闻所未闻,不在“飞雪连天射白鹿,笑书神侠倚碧鸳”
之列,大概是“金庸新”
或“全庸”
大作。
我的写字台上,摆了一组线圈,两只电容,一只小喇叭,一根电子二极管。
张海说,这是什么?我说,矿石收音机,小时候自己做的。
张海说,阿哥真有本事。
我说,我爸爸教我的,二极管就是半导体。
张海说,用电池吗?我说,不需要电源。
张海惊说,不用电就能听广播?我说,试验给你看。
这只矿石收音机,台子上积灰老多年,我妈妈想当垃圾丢掉,都被我爸爸抢救回来。
我拉出天线,打开窗门,收着信号,小喇叭终归响了,咿咿呀呀,嗞啦嗞啦,像两只蚊子,一雌一雄,双宿双飞,交配产卵,听得人汗毛凛凛。
张海探头过来,要看清二极管里秘密,藏了啥的乾坤。
我调整可变电容,像十几把折扇,打开叠了一道,便能调出不同电台。
两只蚊子飞的声音,渐渐变成一只男人抑扬顿挫的上海话:“上海人民广播电台,中波1197,调频92.4,为你播出苏州评弹开篇《宝玉夜探》。”
三弦跟琵琶前奏,好像五根手指头,贴了你后背摸过来,一只老头子唱苏州话:“隆冬寒露结成冰,月色迷蒙欲断魂,一阵阵朔风透入骨,乌洞洞的大观园里冷清清,贾宝玉一路花街步,脚步轻移缓缓行,他是一盏灯一个人。”
我已吓煞,马上转动可变电容,调到隔壁音乐台。
评弹消失,两只女人唱歌:“来吧,来吧,相约九八,来吧,来吧,相约一九九八,相约在甜美的春风里,相约那永远的青春年华……”
声音终归古怪,像吊了绳子上,马上要断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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